飛，
大概嘗試了一個多月。
每晚睡前試著跟你聊天、幫你按摩，用很平緩的語調溝通每一件事。
你大聲說話→飛飛，太大聲了我聽不到，請小聲
你反覆不定→飛飛，你選一個，然後我們就做這個
你裝吐→飛飛，醫生說你已經好了
盡量在前一天晚上預告明天的行程，不確定的也不敢說，深怕一改變你又爆炸。
爸爸出國的這一周，你剛好開學第一周。
所有的行程掌握在我的手裡，以為幾乎沒有變動的機率，也看到你穩定的一線生機。
抽到的社團，社團老師是新的，不大敢收，原本全天的課突然成了半天
把晚上的治療課提前，聯絡司機、婆婆、媽媽，自己提早下班。
無論如何
晚上八點到八點半做功課，八點半睡覺。
嘗試用固定的行程讓你適應學校的生活。
開學第二天，你丟書
開學第三天，你朝同學丟書
開學第四天，你改丟水壺，差點丟到鄰座長得很漂亮的小女生
當天晚上，我拿水壺重重打你的大腿一下，你大喊好痛。
「我以後不會再丟了。」感覺是有人教你把書本上的文字背下來一般，你僵硬的說著。
我請你說到做到，離開房間。
以按摩和聊天和擁抱開始，以打人收尾，這就是你過去三天夜晚8:30-9:00的行程。
隔天到了學校，同學的七嘴八舌惹怒了你。「我還會繼續一直丟一直丟。」
轉身離去，看到鄰座小女生的媽媽。
我向他的母親道歉，她說；「嗯，老師有跟我說。」
冷冷的。
送你到學校離上班還有2個小時的空檔。
回到家裡我哭了一個小時，出發前往參加一個叫「從同理心出發」的工作坊。
週六你的阿公開車載我們跑治療課。不斷地要我正面以待，要用growth mindset
天真的告訴我你聽和尚弘法時非常安靜，要不要考慮送去廟裡生活。
我對阿公大爆炸，也因為是阿公，我才會這樣爆炸。
「我就是覺得我活成這樣非常窩囊。從小到大我沒有養成任何固定吃維他命的習慣，我沒有對自己有任何的在意，我隨和到連自己都不敢相信。然後現在我每天早上要記得把利他能切兩半，我從來不會忘記，因為他沒吃藥就會造成他人極大的困擾。我沒有任何運動的習慣，但三年來我每個禮拜跑天母大直三四趟帶他運動，就連我開始運動了，都是想到我不能活太短，不然他怎麼辦。我從來不會霸凌任何人，我因為過多的同理心吃了多少虧，為什麼我還需要受這種訓練？這麼多年下來，我看到的他就是一個世界要圍繞著他轉的自私自利的人。他到現在不會自己擦屁股，尿尿要人看著，牙刷握不穩，吃飯掉滿地。任何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會有人受得了他。你帶他超過10個小時看看。我帶他出門，就是不斷地跟別人不好意思，對不起，要用盡全身的力氣確定他不會冒犯到別人。說真的你們真的不要覺得自殺不好，有時候人生就是會這麼悲慘。連我擁有這麼多的資源、這麼多的人幫我都會這樣想，更何況是一個貧戶單親帶著兩個都是重度智障的小孩會想去臥軌自殺。我完全可以理解，甚至十分認同他的選擇。對我來說這就是fucking empathy」
我說這些話的時候搭配著大哭，你聽不懂，但一定感受的到我的傷心。
早上的治療課，治療師告訴我，每個人對你或許都有一個專屬的方式，但是他認為唯有正向的引導，才能讓你知道所謂與人相處的標準，而不是只有某個人在的時候才會收斂。而我是有能力能夠正向引導的人，所以才會對我建議用這樣的方式對待你。
「我還要一直丟水壺」→到學校要把水壺收好，遇到同學要說早安，也可以跟校長give me five. 水壺是口渴的時候過去，打開裡面會有涼涼的水。喝完唱國歌會很好聽。
每週六跑音樂治療的時候，舟車勞頓，但有時候其實是可以安慰自己的一段時間。
光是坐在那，看到其他一樣束手無策又只能不放棄希望的家長，竟覺得比下有餘，自己不該太過頹喪。
多數的媽媽們(對，他們的媽媽都沒有工作了，但都付的出這些昂貴的治療費)在那2.5小時中像洩了氣的皮球一樣網購、追劇、喝珍珠奶茶，做著任何有機會讓自己感受到存在的一些所謂「沒營養的事」
然後在聽到下課音樂的時候，收拾好背包和笑容，準備迎接在教室裏頭還不會說話、還不大會走，可能聽到太大聲的音樂會大爆走、想尿尿就會大哭、偶爾才跟著老師的音樂節拍跳兩下的孩子們。
「花了$5000來到這，這錢反正我們付的出來。而且孩子治療就一定會有進步的。然後，我剛也趁空檔上網買了好幾件衣服，追完最近那一部很火的韓劇，男主角好帥。」
人生還是不算太差。
努力嘗試對你用正向引導的方式，卻會在遇到挑戰的時候潰不成軍。
一定是我還不夠努力，但我已經比誰都努力了。
我也知道，努力不一定會有結果。
但是除了我能做這樣的努力，還能指望誰？
阿公把你帶回家，讓媽媽可以喘息一下。
回家一個小時後，阿嬤就說剛剛阿公對你發怒，生氣到連apple watch都偵測到過高的血壓心跳而發出SOS的訊號。
誰能帶你超過10個小時？
阿公1小時就快不行了，我卻是一輩子。
你是一個還有很多希望的八歲小孩，卻讓我有長照家屬的絕望。
努力對你正向引導，似乎把自己當成蠟燭一般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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